风居_

[火凤二三四]成眠

(四)
    后来郭嘉就养成了跟荀彧一起睡的习惯。而来蹭睡的理由是——
    “二师兄你看你闲的大晚上的跑去看我看星星,肯定是不好好睡觉。我是来照顾你的。”振振有词。
    于是郭嘉就在淡淡的檀香中安然睡过了一个夏天,一个秋天。后来天气渐渐转凉了起来,晚上睡觉只要有一个人翻身就有冷风往被子里灌,结果是两个人无论怎样抱团取暖都是手脚冰凉。所以郭嘉一大早就顶着惺忪的睡眼抱起他自带的枕头很自觉的往外走,一只脚刚刚跨出门槛时忽然回过头:“二师兄,我也照顾了你一阵子了,我觉得你已经能好好睡觉了。”
    荀彧没好气的看着他乱糟糟的发丝在清晨的阳光里轻轻的晃荡,像他夜里缠住自己时呼在自己颈间的气息一样抓挠着他。稍稍被遮住的眼睛由朦朦胧胧一下子因为一个狡黠的笑变得清亮起来:“我要去照顾三师兄了。”说完就抱着枕头哒哒哒的跑掉了。
    果不其然,近子夜的时候白天莫名其妙打了好几个喷嚏的贾诩听到有人轻轻的扣门。郭嘉听着里面传来的懒洋洋的下床趿着鞋走过来的声音,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仰起脸向高了自己一头的贾诩说:“师兄,冷,睡不着。”
    贾诩也懒得搭理他,侧了身把郭嘉让进去,然后把门带上。郭嘉熟门熟路的爬到床的外侧钻进被窝里,床边有一个小台子上放着一卷书和一盏烛火,郭嘉好奇的伸手想拿那本书来看看,不想贾诩已经吹熄了烛灯说:“不早了,睡吧。”然后自己爬到床的另一侧也钻了进来。
    三师兄的被窝是真的暖,郭嘉像冬眠的小兽一样一夜无梦。
    说来奇怪,贾诩再也没有看书到半夜了。好像那天郭嘉看到的在子夜还在亮着的灯火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梦一样,遥远的,模糊的,像他自己以前彻夜难眠的夜晚。平白无故捡了一个暖被窝的人的郭嘉特地问了问荀彧要不要在这张不算大的床上再添一个枕头,而后者看了看那张不算大的,被子乱七八糟的明显没有好好整理的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郭嘉蹭被窝越发的心安理得,上着课也挨着贾诩坐,就差把被子带到学堂里了。结果有一天坐在他们前面的周瑜忍不住回过头调侃说:“哎呀呀~想不到三师兄竟是个卧榻之侧能容他人酣睡之人。”贾诩听了翻起一个白眼,而罪魁祸首只是耸了耸肩:“管他呢。反正酣睡的人是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说错话遭了报应,郭嘉在晚上悠悠醒转了好几次。他把一截手伸出被子,感觉又比前一阵子冷了些。忽然想起今天应该是小雪了。念及此郭嘉略略掀起被子的一角,蹑手蹑脚的下了床。他走到桌前的凳子旁随手抓了一件衣服穿上,像只猫一样走到门槛发起呆来。
    真的下雪了。
    初冬的雪细细碎碎的落着,约好了不去扰人清梦。郭嘉像时间被抽离了一样立在门槛好久好久,好像在等这场雪一直落一直落,直到把他和这人世间一起埋葬起来,然后一起长眠于地下。他下意识的迈出一步,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了肩上。
    “师兄......是被我吵醒了么?”难得的略带歉疚的语气。
    “啊,我一直没有睡,看你在这站太久了才起来的。”贾诩说着走到了郭嘉面前替他披上了一件披风。
    “那么说,师兄倒是个容不下卧榻之侧无人共眠的人了。”郭嘉调笑,心里却想旁人只道他的三师兄豁达明朗玩世不恭,想不到也是个在夜里百般心思纠缠在心头辗转反侧的主儿。
    “成天蹭别人床的人没资格说我。”贾诩低着头看比他矮了一头的郭嘉,帮他把披风系上。
    “今晚只任你胡闹。以后再不肯好好睡觉我可不管你。”
    “好好,我知道了。”郭嘉抓起贾诩的手腕兴奋的往院子里跑,怎么听怎么心不在焉的回答被落在了身后,大概会和落下来的雪一样,等着春来的融化的那一天。
    很多年后孤身一人的贾诩回到这里来找它,却发现比物是人非更让人胸中郁结的是当年三人嬉闹厮混的痕迹什么都没有留下,他们两个在坟茔里躺着比谁都逍遥清静,而他还要守着三人共同的愿望,却不能似当年那般意气风发。
“奉孝啊,你的副策,怕是要成了。”

终章
    上一次贾诩这么唤他的时候也是很多年前了。那时候他们挥师南下攻打孙吴,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奉孝啊,我们要渡江了。
    多了一个啊字便平白多出了许多感慨。他以前从不曾这样叫他。而他第一次听到荀彧这么喊他那时候,是在郭嘉去世的那天晚上。
    那时候荀彧看着话都说不清的郭嘉只忙着帮将领们圈画地图,他捂着嘴咳嗽,身形颤抖得像被太阳照到的鬼魂。他抓着毛笔的手比往常更紧了一些也更抖了一些,而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像这个夜晚早已经历了无数次。
    直到他听到荀彧说:“我承认你的做法。”
    郭嘉捂在巾帕下的脸色怔了一怔,到底还是被这句话弄得涕泗横流。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然后被荀彧抱在怀里。
    贾诩听到荀彧喃喃,尾音轻得像失神的鱼一头撞在了鱼池边上然后摇晃着落叶般沉到水底:“郭嘉啊——”
    接着便如鲠在喉。
    原来他们都是在那时候学会怀念的。
    说来好笑,那天晚上那个短命鬼自己哭的一塌糊涂,他和荀彧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有些感情注定了要拼死了去封住它的出口,否则一旦决了堤,便真的收不住了。他和荀彧未曾落泪,像是不肯承认郭嘉真的死了一样。

    连后来的凭吊都是漫不经心的。他把带来的酒往坟前一倒,也不知是祭奠了坟里的家伙还是浇了坟外的杂草。忌日时他从未约上荀彧,但偶尔也撞见过他几次。而他总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荀彧简单的清理一下杂草,兀自站在坟前说上几句话,或者就这么站上一会儿,然后等他离去了才走过去。
    荀彧撞见他也是这样。
    再后来贾诩就没撞见荀彧了,他要祭奠的人变成了两个。他一个人面对两座坟茔,觉得自己也该死了。
    现在是真的一个除草的人都没有了。贾诩祭奠他们时还要花上一大段时间先找到他们,但他就是不肯稍稍把那些肆意挤占了一切空间的杂草锄掉一点。
    直到那年贾诩再来这里的时候,萋萋荒草早已淹没了那两座坟头。他良久的站在一片草丛里,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的想像从前嬉闹时一样,剁着脚把他们两个揪出来。
    还是算了,何必去惊扰了他们。
    至少他们能好好睡上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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